《骗枭》第五部 骗枭 四十九(3)

“来啦。”徒儿起身,笑盈盈地看了肖少泉一眼,一摇一晃地走了出去。

肖少泉强压了一会儿,侥幸地出了口长气。又一阵骚动袭来,他硬撑着,直至额角渗出一粒粒的汗珠,只是邪念仍难以驱逐。他的脸激烈地抽搐着,独自默默地同一个牢牢地盘亘在心间的魔影竭力搏斗着,直至雄鸡报晓。

清晨,梁秋在吊嗓子。这是她已搁置了一段的晨修。

梁老板踱过来,说道:“今夜就演了,不跟少泉合练上一回?”

“用不着,演了这么多回,都是熟套子了。”梁秋说毕又吊上了嗓子。

晚上,卞梦龙边惬意地想着那傻票友如何为“金生金”又苦苦煎熬了这一白天,边来到潮州会馆。发给帖子的大多数是存款户,他在入口处笑容满面地应酬。

店员们携儿带女地往里走。老板请他们看名票友会串,不易。绅士名流们也往里走。他们多是往大旺钱庄扔了钱的。

小戏院里快坐满了。板牙也带着几个人来了。根据卞先生的吩咐,他和他的人这时穿着还比较斯文。

但化妆室里却乱了套。

梁秋正化妆。她心里乱糟糟的,快出场了,许仙仍没到。孙老板急得团团转,埋怨道:“这个肖公子,干什么去了?到这时候了还不来。”

肖少泉这时正又困又乏地盘坐在炉前,大张着嘴喘着。

王三千指着炉子说:“肖公子,这是最后一个晚上了。千万不能前功尽弃,熬过了这一夜,金生金就算成了。”

肖少泉麻木地点点头。他明白,用不着熬过这一夜,只要今夜子时一过,三十六个时辰守满,他就可以解脱了。

这时,观众等得不耐烦了,板牙及其走卒在人堆里哄起来。

卞梦龙力图稳住,嘶哑地喊道:“别急,别急,扮演许仙的肖公子有点事,等等就到,等等就到。”

端坐在台下正中的梁老板终于沉不住气了,上了台,穿过前台,一掀月洞门的帘子,他火爆爆地闯入了化妆室。化妆即毕的梁秋急得直要掉眼泪。孙老板则干转没办法。梁老板直指着孙老板说:“你马上到他家找去,找到后叫他马上来!”

孙伯曦不敢怠慢,火急火燎地冲出去,叫了辆马车就往肖家赶。肖家可不算太近,在城南把角处。马车一停,他跳下车双拳砸门。门拉开一条缝,探出王三千的脑袋。

“肖公子在家吗?”他急忙问。

王三千慢悠悠地说:“你问的是肖公子,他在家。”

“救场如救火!让他马上带上行头跟我走!”

“救什么火?”王三千怪笑了一声,“肖公子现在就正在火候上呢。不行,他哪儿都不去!”说着,砰的一声关上门。

“火候?”他茫然了片刻,赶忙打道回府。

外面的动静,肖少泉当然无从知道。行百里,半九十,剩下的这段时辰是最难熬的。三十多个时辰不曾合眼,不曾进食,他已困倦得难以自制,不住地掐自己的人中。

“汤来啦……”小黛玉端着碗汤一扭一扭地走来。

他几乎是抢过碗,一仰脖几口便灌了进去。待他一抹嘴,照例看见道姑又在蹲着笼火。今日她显得与往日不同,他伐伐眼,愣住了。

小黛玉头发散乱,只穿着内衣内裤。她扭过头来,娇滴滴地说:“为给你熬这碗汤,人家是睡着睡着觉从床上起来的。肖公子,奴家对你多尽心哪。”

他看呆了,木然点点头。腹间一阵骚动袭来,他急促地大喘气,直勾勾地盯着道姑,麻木不仁的意识像闪进了一道曙光似的,使他奇迹般地产生了罪孽深重的遐想。神魂颠倒的生命似乎已经裸露出自己深奥莫测的隐秘——要从以往的荒谬中无可阻挡地复活,复苏。几天前的他,这几日被道法吞噬得杳无影踪,魂魄这时却回来了。

潮州会馆里,板牙及其喽啰大肆起哄。他这时才明白卞先生为什么要叫他这伙人穿体面些,否则其他人会看出来他们是被雇来胡叫的。

化妆室内,梁秋哭泣时,孙伯曦赶回来把经过说了一遍。“什么?”梁老板喊道,“什么叫‘火候’?什么‘火候’能比救场重要!这个少泉,请都请不动!”

孙伯曦低声说:“小的面子不够,是不是请……”

“看来只有白娘子去请许仙了!”梁老板猛回身,高叫一声,“梁秋!”

梁秋哭声骤顿。

梁老板往外一指,“你即刻去把少泉给叫来!”

梁秋点点头,起身便要去。

“我也去吧。”卞梦龙插进来,“这次会串是我张罗的。”

梁老板一甩手,“也好,一起去吧。”

卞梦龙和梁秋急急往外走。他不打算迟缓了,从刚才所说“火候”中,他已明白是时候了。

肖少泉家里确实到“火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