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3页)

“一乐,你现在不冷了吧?”

然后,二乐才感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他把头搁在后面的水泥凳子上,他觉得抱住一乐的两只手要掉下去了,这么一想,他的两只手就垂了下来。一乐靠在他身上,如同一块石头压着他似的,他让两只手垂着休息了一下,就去撑在地上,再让自己的身体休息一会。

二乐身上的汗水湿透了衣服,没过多久,汗水变得冰凉了,西北风嗖嗖地刮进了他的脖子,使他浑身发抖。头发上开始滴下来水珠,他伸手摸了摸头发,才知道头发上的雪已经融化了,他又摸摸衣服,身上的雪也已经融化。里面的汗水渗出来,外面的雪水渗进去,它们在二乐的衣服上汇合,使二乐身上的衣服湿透了。

夜班轮船过了十点以后才来,二乐背着一乐上了船,船上没有多少人,二乐来到船尾,那里隔一块木板就是轮船的发动机,他就让一乐躺在椅子上,自己靠在那块木板上,木板因为发动机散热显得很暖和。

轮船到达城里时,天还没有亮,城里也在下雪,地上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雪。二乐背着一乐,那条棉被又盖着一乐,所以二乐走去时像是一辆三轮车那么庞大,雪地上留下他的一串脚印,脚印弯弯扭扭,深浅不一,在路灯的光线里闪闪发亮。

二乐背着一乐回到家里时,许三观和许玉兰还在熟睡之中,他们听到用脚踢门的巨大声响,打开门以后,他们看到一个庞大的雪堆走了进来。

一乐立刻被送到了医院,天亮的时候,医生告诉他们,一乐得了肝炎,医生说一乐的肝炎已经很严重了,这里的医院治不了,要马上送到上海的大医院去,送晚了一乐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的话音刚落,许玉兰的哭声就起来了,她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拉住许三观的袖管,哭着说:

“一乐都病成这样了,那次他回家的时候就已经病了,我们太狠心了,我们不该把他赶回去,我们不知道他病了,要是早知道他是病了,他就不会病成这样。现在都要往上海送了,再不送上海,一乐的命都会保不住了。往上海送要花多少钱啊!家里的钱连救护车都租不起,许三观,你说怎么办?”

许三观说:“你别哭了,你再哭,一乐的病也不会好。没有钱,我们想想办法,我们去借钱,只要是认识的人,我们都去向他们借,总能借到一些钱。”

许三观先是到三乐的工厂,找到三乐,问他有多少钱,三乐说四天前才发了工资,还有十二元钱,许三观就要他拿出十元来,三乐摇摇头说:

“我给了你十元,下半个月我吃什么?”

许三观说:“你下半个月就喝西北风吧。”

三乐听了这话嘿嘿地笑,许三观吼了起来:

“你别笑了,你哥哥一乐都快死了,你还笑……”

三乐一听这话,眼睛瞪直了,他说:

“爹,你说什么?”

许三观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告诉三乐,一乐得了肝炎病得很重这件事。他赶紧告诉了三乐,三乐知道后就把十二元钱都给了许三观,三乐说:

“爹,你都拿走吧,你先回医院去,我请了假就来。”

许三观从三乐那里拿了十二元钱,又去找到了方铁匠,他坐在方铁匠打铁的火炉旁,对他说:

“我们认识有二十多年了吧?这二十多年里面,我一次都没有求过你,今天我要来求你了……”

方铁匠听完许三观的话,就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十元钱,他说:

“我只能借给你十元,我知道这些钱不够,可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许三观离开方铁匠那里,一个上午走了十一户人家,有八户借给了他钱。中午的时候,他来到了何小勇家,何小勇死后的这几年,许三观很少见到他的女人。他站在何小勇家门口时,看到何小勇的女人和两个女儿正在吃午饭,何小勇的女人没有了丈夫,几年下来头发都花白了,许三观站在门口对她说:

“一乐病得很重,医生说要马上往上海送,送晚了一乐会死掉的,我们家里的钱不够,你能不能借给我一些钱?”

何小勇的女人看了看许三观,没有说话,低下头继续吃饭。许三观站了一会,又说:

“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我们可以立一个字据……”

何小勇的女人又看了看他,随后又去吃饭了。许三观第三次对她说:

“我以前得罪过你,我对不起你,求你看在一乐的面子上,怎么说一乐……”

这时何小勇的女人对她的两个女儿说:

“怎么说一乐也是你们的哥哥,你们不能见死不救,你们有多少钱?拿出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