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爷在城里(第3/3页)

在那种难于理解的完全丧失人性的野蛮阵势中,马车的的得得地冲过街道,扫过街角。妇女在它前面惊叫,男人在它前面互相拉扯,并将孩子拉到身边。终于,马车在扫荡一个临近喷泉的街角的时候,一只车轮令人厌恶地颤抖了一下,在那片嘈杂声里传出一个绝望的哭叫声,马匹竖起前蹄,又猛烈朝前冲了一下。

如果仅仅是因为马匹受了惊,马车也许是不会停止的。按惯例马车通常继续奔驰,把受伤者置于身后,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呢?但是,受惊吓的马车夫已经惊慌地跳下了车,而且已经有二十只手拉住了马匹的缰绳和辔头。

"出了什么事?"老爷泰然自若地向外看着,问道。

一位戴睡帽的高个男人从马蹄中间拣起一包东西,把它放在喷泉池底层,然后跪在潮湿的泥地上,像一只野兽一样叫着。

"请原谅他,侯爵老爷!"一个衣衫褴褛的顺从男人说,"那是一个孩子。""他为什么发出那种厌烦的叫声?这是他的孩子吗?""请愿谅,侯爵老爷,,真可怜,真的。"喷泉离马车稍微有点距离,因为这儿的街道旁边有一块大约十码左右的小广场。那位高个男人忽然从地上站起,向马车奔来,侯爵老爷立刻用手握住了他的剑柄。

"杀人啦!"高个男人绝望地尖声喊道,高高举起双手,双眼紧紧地盯住他,"死了!"人们围拢过来,看着侯爵老爷。盯着他的那么多双眼睛里只有戒备和焦急的神情,并没有威胁和愤怒的成份。人们什么也没说;自从那第一声哭喊之后,他们就沉默着,一直到这时。那个顺从男人的说话声是极其恭顺和轻微的。侯爵老爷扫视了他们一眼,好似他们不过只是爬出洞外的老鼠似的。

他拿出钱包。

"真是奇怪,"他说,"你们这些人居然不会照看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孩子。你们中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挡在路上。我怎么晓得你们如何伤害了我的马匹呢?看着!把这给他!"他扔出一枚金币,要男仆去拾,所有的人头全部朝前伸着,因而所有的眼睛都看见它落在地上。那高个男人又用最最可怕的语调喊着,"死了!"他被另外一个匆匆赶来的男人扶住了,其他人都纷纷为那男人让路。一看见这男人,那悲痛欲绝的人就倒在他的肩头,哭泣。喊叫,还用手指指那喷泉。那儿,有几个妇人正俯身仔细看那只一动不动的包裹,轻轻地移动它。然而,她们也像男人一样沉默着。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刚刚赶到的男人说。"勇敢点,我的伽斯伯特!那小家伙这样死了要比活着强。它毫无痛苦地一下就死了。它活着能有一个小时的快活吗?""你是个哲学家,你,"侯爵微笑着说。"他们怎样称呼你的?""他们叫我德法热。""什么职业?""侯爵老爷,卖酒的。""把它拾起来,哲学家和卖酒的,"侯爵说,扔给他另外一个金币,"随便你怎么花。那些马匹呢,都好吗?"不再屈尊垂顾人群一眼,侯爵老爷朝椅子上一靠,神色坦然,好像一个失手打破了一件极为普通的东西的绅士,已经付过钱,足以抵补一切似的。这时,一枚金币忽然飞进车座,叮叮当当落了下来,搅乱了他的安祥。

"停下"侯爵老爷说。"勒住马!谁抛进来的?"他看看卖酒的德法热刚才站过的地方;但是那儿只有那位惨痛的父亲俯身趴在街面上,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黝黑结实的妇人,手中正在编织着。

"你们这群狗!"侯爵说,但是语气平静,脸不改色,只是两只鼻孔张翕了几下。"我很愿意用车子碾过你们每一个人,把你们从地球上根除掉。如果我知道哪个流氓向马车摔东西,如果那个混账就在附近,那他就得被压碎在这车轮底下。"他们的处境如此地受到威胁,而他们多年的惨痛经历告诉他们,这种人在法律范围内,甚至超出法律范围,会对他们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因此,他们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敢抬起一只手,甚至不敢抬起一只眼睛。所有的男人中,一个都不敢。但是那个正站在那儿编织的妇人却从容地仰着脸,盯着侯爵的面孔。注意到这一点是有损他的尊严的;他轻蔑的眼光扫过她的上方,扫过一切老鼠的上方;然后他又躺在椅背上,吐出一个字:"走!"他乘车走了,而别的马车飞驰着接连而来;大臣。谋士。包税总监。医生。律师。教士。歌剧。喜剧,以及整个化装舞会,都高兴地陆续飞驰而过。老鼠们都爬出洞窝出来观赏,而且一看就几个小时,士兵和警察们频繁地穿梭于他们和被观赏者之间,织成一道屏障,他们就在那屏障后面爬动,透过屏障的逢隙窥视。那个父亲早已带着他的包裹躲藏起来了,而那些曾经俯身看望过那放在喷水池边的包裹的妇人们却还坐在那里观看着潺潺流水和滚滚而来的化装舞会,那个曾十分引人注目的妇人仍带着命运之神的执拗的特征,继续编织着。泉水在流淌,激流在奔腾,白昼消逝在黑夜里,城市生活也照例消失在一片沉寂中,时光不等人,老鼠们又紧紧地互相依偎着沉睡在他们自己的黑洞里。化装舞会也在晚餐的良辰中燃起了灿烂的灯火,一切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