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戈根的脑袋(第2/5页)

"真的,阁下,"侄子继续说,"据我所知,你曾特意做了些工作,使我那可疑的处境显得更加可疑。""不,不,不,"叔父举止文雅地说。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是可能的,"侄子继续说,极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会用外交手腕不择手段地阻挡我,而且毫无顾忌。""我的朋友,我已经警告过你,"叔父说,鼻孔上的两个凹处优雅地跳动了一下。"帮我好好回忆回忆,我警告过你,很久以前。""我想起来了。""谢谢,"侯爵说,语气甜美无比。

他的嗓音萦绕在空中,简直像乐器奏出的歌曲一样动听。

"其实,阁下,"侄子继续说,"我相信那次我之所以没有被监禁在法国监狱中,是因为我交了好运而你倒了霉。""我不太明白,"叔父回答,啜了一口咖啡。"能请你说明吗?""我相信如果你那时得宠于朝廷,没有因多年前的那朵乌云而黯淡失色,那么你的一纸空白逮捕令就会将我送到某一监狱中,无限期地关监。""有这种可能,"叔父极其平静地说。"为了家族的声誉,我甚至会坚决地将你置于这种境地。请原谅!""我得知在前天王爷的招待会上,你又像以往一样遭到冷待,我很高兴。""我可不会这么说,我的朋友,"叔父依然措词文雅地回答道,"那不一定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在孤寂的处境中,你可以利用这个极好的机会静静地想想,它可能会影响你的命运,这可比你自己凭性子乱撞要有益得多。不过,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没什么意思。我现在的确处于不利地位,正如你所说的。那些小小的惩治器具,那些有助于家族声望和权力的小小举措,那些可以使你陷入不幸的小小的恩惠,现在只能靠乞求和看别人脸色才能得到。索求特权的人们那么多,而与可得到的相比较而言却如此之稀少!以前可不是这样,在这些事实上,法兰西可真是每况愈下了。就在不久以前,我们的祖先还在操持着附近穷鬼的生杀大权。就从这个房间里,许多像狗一般的穷鬼被拖出去绞死;就在隔壁房间里,现在是我的卧室,我们都知道,一个家伙曾被当场戳死,因为他竟然狂妄地宣称他的女儿圣洁不可辱,哼,他的女儿。我们已经丧失了很多特权,一种新的观念正在流行;现在,要保全我们的地位大约(我不想说将会,只说大约)真的会是一件令人烦恼的事情了。所有的一切都太糟糕,太糟糕了!"侯爵吸了一小口鼻烟,摇了摇头。尽可能装出一副不得志的优雅神情,好像一旦朝廷重新启用他,他就会成为使国家中兴的伟大人物一样的。

"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我们如此尽力地维护我们的地位,"侄子忧伤地说,"我相信我们家族的姓氏是全法国所有家族姓氏中最令人可憎的。""但愿如此,"叔父说。"对上等人的可憎正是下层人对他们的不自觉的敬意的流露。""在我们周围的这片乡土上,"侄子用相同的语调继续道,"我所看到的所有脸孔上只有充满畏惧和屈服的那种蒙昧无知的顺从,绝无半点敬意。""这是对繁华世家的一种赞美,"侯爵说,"家族的伟大得以保持全靠这种态度的嘉奖。嗯!"他又吸了一小口鼻烟,轻松地跷起二郎腿。

但是,当他的侄子用一只手肘支着桌子,沉思而沮丧地用手遮住双眼时,这张精致的假面具却侧头看着他,带着一种敏锐,仔细和不悦的专注神情,与平时若无其事的假面具极不相同。

"高压是唯一永恒的哲学。充满恐惧和屈服的那种蒙昧无知的顺从,我的朋友,"侯爵议论道,"正可以使那些劣狗们听从皮鞭的命令,只要这个屋顶,"他抬头看了看,"仍然能遮住天空。"这种日子也许并不像侯爵所预想的那么长久吧。假如今夜他能看见不多的几年后,他的府邸和五十座与此相同的府邸的遭遇后,他或许会茫然不知所措,不敢从那片可怕的。抢劫拆毁后又焚烧成炭的废墟上断定哪一块是他的府邸。至于他曾夸口的那个屋顶,他会发觉它正以一种新的方式遮掩着天空,那就是,从十几万支滑膛枪管中射出的铅弹打穿了许多人的身体,使他们永远见不到天日。

"同时,"侯爵说,"我要继续保持家族的荣誉和安逸,不论你是否愿意。不过,你一定累坏了吧。今晚的交谈是否到这为止?""再谈一会儿吧。""再谈一小时,如果你愿意。""阁下,"侄子说,"我们曾经作了恶,现在正在自食其果。""我们曾经作了恶?"侯爵重复道,质问似地微笑着,举止优雅地先指了指侄子,又指了指自己。

"我们的家族,我们可敬的家族,它的荣誉对我们两人都有至关重要的意义,虽然我们的生活道路如此不同。甚至在我父亲的年代,我们就作恶多端,不管他是谁,只要妨碍我们的肉体享乐,我们就毁掉他。我为什么要提起我父亲的年代呢,那不就是你的年代吗?我能把我父亲的孪生兄弟,遗产的共同继承者,同他自己分别开来吗?""死神已经将我们分开!"侯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