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锯木匠(第2/3页)

无论什么样的天气,不管寒冬腊月,还是春寒料峭,不管烈日炎炎,还是秋雨潇潇,四季轮回,露西每天总要在这个地方呆上两个小时;每天离开时,她都要亲吻监狱的高墙。在五六次当中他的丈夫会见到她一次(她是从父亲那里得知的):或许一连两三次见到,或许一连一两个礼拜都见不到。这就足够了,在运气好的时候,他能够,也确实见到了她,只要有这种可能性,她乐意一周七天每天从早等到晚。

她在每天的等待中熬到了十二月,而她的父亲在恐惧中继续坚定地走向自己的目标。在小雪飘飘的一个下午,她又来到这个不寻常的角落。这是狂喜的一天,像是一个节日。她路过的时候,看见家家户户都装饰着小矛和小红帽;也有飘着三色带的,还有的写着相同的标语(三色的字是最普遍的):"一个不可割裂的共和国,自由。平等。博爱,否则毋宁死!"锯木匠的破铺子小得可怜,整个门面全部用上了还是让人觉得委屈了这标语。他是让别人帮他涂上去的,但是,"死"这个字看上去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去的。他也在屋顶上展现小矛和红帽,正如一个好公民应该做的,而且他在一扇窗口放着他那叫作"小圣吉洛蒂"的锯子,因为在那时吉洛蒂这个伟大的严厉女性已被公众普遍接受。他的铺门关着,人也不在,露西觉得松了一口气,自己可以单独呆在那里。

然而,他就在不远处,因为她马上听到一种骚乱的声响,然后叫喊声紧跟而来,这使她心里充满恐惧。不一会儿,一群人涌到监狱高墙边的这个角落,在这些人之中就有锯木匠,他正与复仇者手拉着手,大约不到五百人,却像有五千个魔鬼在乱舞。没有其他的音乐,只有他们自己的歌声。他们伴随着流行的革命歌曲舞蹈,合着凶猛的节拍,好像大家齐心合力在咬牙切齿。男女同舞,女人同舞,男人同舞,好像危险使他们走到了一块。开始,他们只是一阵风暴般乱舞的粗布红帽和破布烂衫;但是,当他们挤满了整个地方,并停下来围住露西跳的时候,一个幽灵般的舞蹈者在他们当中疯狂地跳起了舞。他们前进,后退,相互击掌,相互碰头,单人旋转,双人旋转,直至许多人倒下。那些人倒下的时候,剩下的人手拉手,围成圈一起转;接着大圈分成两人和四人的小圈,他们转啊转,直到一起突然打住,然后又重新开始,击掌,碰头,分开,接着掉过头,全部朝相反方向旋转。突然他们又打住,歇息片刻,又重新开始,排成路宽的横列,低下头,高举着手,猝然尖叫着离去。没有一场战斗有这种舞蹈的一半恐怖。这绝对是一种堕落的戏谑,一种原本纯洁的东西变成十足的恶作剧,一种健康的消遣变成一种刺激血脉,发疯心智,硬化心肠的方法。其中显示的美好变得丑恶了,证明一切本性美好的东西可以被歪曲到何种程度。在这里,少女裸露的胸脯,美少年发疯的头脑,血污的沼地上迈着的碎舞步,是这个疯狂时代的典型。

这就是卡尔马涅乐舞。一阵狂舞过后,剩下露西心惊胆颤,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锯木匠的房门口,羽毛似的雪静静地落下来,洁白柔软,好像不曾发生过这回事一样。

"噢,父亲!"当她抬起头,放下刚刚蒙住的眼睛的手,看到父亲站在她的跟前,"这么残酷,难看的场面。""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我见过很多回了。不要害怕!他们中没有人会伤害你。""我并不担心我自己,父亲。可我想到我的丈夫,要靠这些人发善心,""我们很快就会把他置于他们善心之上。我让他爬到那个窗口,就过来告诉你。现在这里没有人看见,你可以用你的手向那最高的屋顶向他送去你的亲吻。""我就这么做,父亲,我会把我的灵魂一起送给他。""你看不见他吧,我可怜的?""看不见,父亲,"露西说,她翘首以待,流着泪吻她的手,"看不见。"雪地里有脚步声。是德法热太太。"向你致意,女公民,"医生说。"向你致意,公民。"说着她走了过去。没别的事。德法热太太走了,像白色的道路上的一个阴影。

"把你的手给我,亲爱的,为了他,带着高兴。勇敢的神色从这里走过去。做的很好。"他们离开了那个地方。"我们的力气不会白费的。查尔斯明天就要被传话了。""明天!""要抓紧时机。我已经准备充分,不过还要采取一些小心的措施,而且要等他真正被传讯的时候才能去做。他还没有接到传令,但我知道他明天就要被传话,并要送解裁判所的附属监狱;我有及时的信息。你不怕了吧?"她几乎答不出话来,"我信任你。""绝对信赖我。你提心吊胆的日子就快完了,我亲爱的,几个小时之后他就会回到你身边,我已经千方百计把他保护起来。我必须见洛里先生。"他停下脚步。只听见隆隆的车轮沉重地驶过来,他们俩都很清楚那代表着什么。一辆,两辆,三辆。三辆囚车载着恐惧的乘客压过静静的雪地。